10月9日,由浙江音乐学院与杭州市西湖区人民政府联合举办的音乐盛会——第五届杭州现代音乐节,在西湖区艺创小镇正式启幕。到15日闭幕的一个星期里,11个国家的艺术家齐聚,共同带来饱含个性、充满力量的现代音乐,充分展现了当代艺术家永不停息的探索、矢志不渝的创新,也为杭州这所历史名城增添了新时代的勃勃生机。
今年是杭州现代音乐节走过的第五年,音乐节一直致力于推动现代音乐的发展与创新,现已成为一个展示现代音乐艺术的国际化平台。很多作曲家和学习者趣谈道:“我们中国有自己的达姆施塔特(欧洲的新音乐重镇)!”浙江音乐学院位于杭州市西湖区转塘街道,许多人戏称这个在浙音举办的音乐节为“转塘施塔特”。
近50部作品首演
作为国内四大现代音乐节之一,本届杭州现代音乐节历时一周,吸引了来自中国、美国、德国、意大利、法国、日本、阿根廷、瑞士、奥地利、韩国、马来西亚等11个国家的222位艺术家齐聚。这些艺术家中,有世界现代音乐的奠基者,有各国先锋音乐的领军人,有饱和主义、频谱音乐等现代流派的代表,也有年轻新锐的作曲家,阵容强大、星光闪耀。他们带来10场专场音乐会、1场与维也纳“环球音乐出版社”共同举办的国际管弦乐作曲决赛音乐会、5场驻节作曲家与音乐学家讲座等,在国际化、多元化视野下,充分展现了现代音乐的开放包容、求索创新。
音乐会环节包含来自各国作曲家的59部现代作品,其中6部为世界首演,42部为中国首演。音乐会以管弦乐、室内乐、独奏等体裁综合呈现,以多维度呈现现代音乐的最新趋势。更为重要的是,本次音乐节全部采取惠民演出形式,观众可以现场聆听各国音乐家对现代艺术的尝试与理解。
开幕式音乐会奠定了音乐节多元的基础,新音乐独立学者栾复祥评价道:“其中的风格囊括了简约派、饱和音乐、空间化、文化批判、模拟电子音乐、本土作品等诸多要素。复杂的谱面、音乐语言之特殊性、极端的调控,以及精细的音响要求,乃至一些不经常处理当代音乐的乐团所不熟悉的演奏细节,这是一场具有挑战性的音乐会。”
岸野末利加与约尔格·彼得·米特曼的专场音乐会上,日籍作曲家岸野末利加的作品在对乐器音响效果的极限运用中营造符合意象的效果。她的三首作品分别通过色彩建构、叙事回忆、空间营造等路径进行创作。作为担纲演奏的德国地平线当代乐团的艺术总监,约尔格·彼得·米特曼的作品融入了自己的哲学观和对历史的审视。
在杨·罗宾与弗朗克·比德罗西安专场音乐会上,我尽量往后坐,因为音乐中的噪声会使人感到生理不适。比德罗西安的《边缘》里,打击乐演奏家用琴弓拉奏塑料泡沫制造出的如手指甲挠黑板的声音,此时的我伴着难受与浑身鸡皮疙瘩思考着———艺术有时就是让人找罪受的。在受罪中感受救赎并产生反思,有时比那些“小糖水音乐”有意义得多。罗宾的《精神分裂症》里,“演奏乐谱呈环形发散式向两端延伸,因此演奏家们在演奏中要逐渐向舞台的两端移动,直至乐曲结束。这种演奏方式形象地体现了精神上与行为上的分裂性。”
而在翌日的马蒂亚斯·平彻与萨尔瓦托雷·夏里诺专场音乐会中,我又尽量往前坐,因为夏里诺的音乐“薄如蝉翼”,在德国地平线当代乐团的演奏下散发出静谧的幽光。平彻的音乐折衷而富有张力,这支德国乐团演奏起来也得心应手。日本作曲家西村朗于去年谢世,东京小交响乐团为听众带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音乐盛宴,在音乐会上,那些东方的意象,以及纯熟的作曲技巧与语言让我再思何为东亚性,我们如何认识自己的传统与现代音乐的传统?
今年亦是勋伯格150年诞辰,指挥焦阳携手浙江音乐学院室内管弦乐团在音乐会中上演了勋伯格三部作品 —— 《第一室内交响曲》(1906)、《第二室内交响曲》(1906/1939)与《升华之夜》(1899)。三部作品让我们得以从交响曲小型化的视角纵览勋伯格的风格变化。
正像浙江音乐学院与隔壁中国美术学院频繁合作,现代音乐节也致力于艺术互动。在马丁·玛塔隆电影音乐会,作曲家选择为三部“冷面笑匠”巴斯特·基顿的电影为基顿的三部短片《一周》(One week,1920)、《稻草人》(The scarecrow ,1920) 、《剧院》(The playhouse,1921) 重新配乐。
“随着灯光变暗幕布落下,标准音乐厅化身为电影剧院,只留演奏人员的一束照明,给观众以身临其境之感,在这样的环境下听众也一改往日正襟危坐之势,表情放松,时而忍俊不禁。”浙音音乐学系硕士杨飞雪观察到,音乐会结束后,台下来自不同专业的听众纷纷表达自己的看法。作曲系学生感到在这场音乐会上看到了音乐的更多可能性,“电影配乐原来还能这样玩!”校外的音乐爱好者则认为音乐完全没有怪异之感,反而更加沉浸在幽默的剧情中。作曲家代博说道:“我今年7月在萨尔茨堡听了奥尔加·诺伊维尔特(olga Neuwirth)为1924年的默片《一个没有犹太人的城市》所做的配乐。我认为这次在杭州展示的这位阿根廷作曲家的音乐更加丰富,也对影片有更多层次的诠释。”
聚焦学术前沿,
饱和主义大放异彩
历经5年沉淀,杭州现代音乐节已构筑起“讲座+作曲比赛+音乐会”的基本模式。本届音乐节在三大板块的基础上,继续优化艺术架构,策划了类型丰富的学术活动,使学术性与艺术性、专业性与惠民性在杭州现代音乐节这一平台得到更好融合。
讲座方面,本次音乐节包括4场驻节作曲家专题讲座与1场当代音乐学者讲座,分别从作曲技法、创作历程、创作理念、风格生成等方面,对声音与观念、先锋与传统、艺术与世界等命题进行深入阐释,作曲家、理论家们毫无保留地分享自己的创作经验,为音乐节带来了浓厚的学术氛围。这些来自不同国家、拥有不同文化背景的艺术家们,以音乐为媒,展现他们对当今时代与人类命运的思考与理解,使本次音乐节有了更为深刻的历史命题。
颇为理性的米特曼在讲座中分享了自己的两首原创曲目,并结合勋伯格、韦伯恩、拉亨曼、巴赫、贝多芬、舒伯特等音乐家的创作核心与音乐思想来解释自己创作思路与个人的音乐理念。菲利普·勒鲁在讲座“理解世界”中分享道,他认为“作曲是一种属于经验领域的活动,通过寻求理解和体验声音之间以及它们可以产生的想法之间的关系”。收官讲座“实验与再生产:现当代音乐中的图形化记谱法”由现代音乐独立研究学者栾复祥带来,讲座围绕着对图形记谱法作品的分析展开,栾复祥对图形记谱法进行概述介绍,并细数用图形记谱法创作的代表作曲家。
饱和主义音乐也是本届音乐节学术活动的中心题目——与上一届中的拉亨曼可谓两个极端。罗宾在讲座中强调他创作时最核心考虑的是演奏者们,这种极端音响背后竟是人本主义!这让人不禁思考现代音乐的身体美学意义。比德罗西安在讲座“声音戏剧中的过度演奏法”中,深入浅出地阐述了“声音戏剧”与“过度”的核心理念,将“声音戏剧”解释为多种音色组合所呈现的戏剧化效果。“过度”指音色材料的堆叠与累加,通过不同音色的碰撞与交融,激发出戏剧性的火花。对于饱和主义音乐,音乐节顾问、作曲家温德青表示:“我们知道噪音可以成为音乐材料,可以替代一些我们传统的音高材料来进行发展和组织音乐。饱和主义从流行音乐、爵士音乐、重金属音乐、摇滚音乐里借鉴的一些听觉经验,加上受到频谱主义的影响,发展为一种更高级、更富张力的、更有组织的、非即兴的‘重金属音乐’。对于饱和音乐的研究与分析尚需时日,理论界也尚未建立起系统的评判体系。但无论如何,他们的音乐创作无疑为音乐界带来了新的思考与启示。他们的音乐对中国青年作曲家有一定的冲击力量,特别是视觉跟听觉上有一种极度的饱和和满足感。”
代博认为:“我个人此前通过视频和唱片,对饱和主义的几位作曲家抱有一定偏见,这次在现场聆听,还是觉得受益良多,也能注意到两位作曲家对声音能量的细致布局。”的确,此次见到的很多专业与非专业听众,都是专程为听两位听饱和主义作曲家的音乐会与讲座而来的。
以中国声音扣响时代脉搏
作为音乐节的重要环节,“艺创奖”国际管弦乐作曲比赛自首届音乐节启动至今仍坚持举办,已成为鼓励国内外青年作曲家展示交流原创作品的重要平台。目前,该比赛吸引了奥地利维也纳“环球”音乐出版社参与承办,已在国内外产生广泛影响。本届比赛共收到全球14个国家及地区的参评作品76首。经过初赛评选,来自中国、韩国、马来西亚等国的6位作曲家的作品进入决赛。最终,毛宇昂《安魂曲》(2024)夺得头筹,钟启荣《圣歌之幻灭》(2024)、姚雨霁《晶体》(2024)获二等奖,徐弘浚《‘律’》(2024)、王寅韬《山水长歌》(2022-24)、张光一《月下》(2024)获三等奖。
这次的作品可以用当下流行的词——“炸裂”来形容。除却钟启荣《圣歌之幻灭》外,其他作品或多或少都能看出饱和主义的影子,音乐中具有很强的同质化倾向。温德青评价道:“这次的参赛曲目总体而言技巧很好,尤其是对音响的把握,这是非常好的一个现象。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评委中有两位饱和主义的代表人物,作品有些过于偏重音响效果。作为乐队作品,有时候还是需要更多的对比。很多作品在收尾的时候都不是特别理想——感觉乐曲应该结束了,但似乎又重新开始了,缺少一些结构设计。”
在这一比赛平台,至今已经诞生了近百部优秀作品,数十位青年作曲家的原创作品先后在音乐节上首演,不仅使我们听到了来自世界各国的音乐新作,而且将中国年轻、新锐艺术家的作品推向国际舞台,让世界听到了中国新生代对艺术前沿发展的探索与思考。在鼓励年轻化音乐创作的同时,杭州现代音乐节还致力于搭建艺术院校的交流平台。浙江音乐学院、香港中文大学(深圳)音乐学院室内乐团等高校乐团积极参与其中,作为音乐界的新生力量,传承传统、着眼未来,将教学与演出进行深度融合,共话中国现代音乐发展。特别是他们带来的《云溪画境》《蔓萝》《南风II》《松风》《民风随笔(三)傈僳古调》《梅兰竹菊(IV)》等一批根植于深厚传统文化而创作的现代音乐作品,展示了当代作曲家立足传统、放眼国际、接续未来的时代精神。
杭州现代音乐节在先锋性上无疑走在中国乃至亚洲前列。代博聆听了10月11日至15日的大部分音乐会与讲座,他的感受是:“音乐节展示了当代音乐中的多种风格,关注了当下最受人聚焦的一些作曲家。既有在声音上低密度,在时间层面延展的平彻和夏里诺,也有声音层面高密度,试图在空间上展开音乐能量的饱和主义作品。音乐节演奏质量非常之高,尤其是几场当代室内乐作品音乐会。”栾复祥说:“音乐节的策划者可谓国内最具经验的当代音乐活动家群体之一,给予这一年轻的当代音乐节庆与其历史不相匹配的野心。庸俗地讲,无论是从规模、广度、来访乐团或驻节作曲家任一角度来看,今年的杭州现代音乐节都已然站上了国内最前沿当代音乐活动的一线。在后疫情时代有了跨越式的提升,压缩似地展示了一批活跃于全世界的中生代和经典时代艺术家。”温德青感慨道:“通过这5年的锻造,在领导与学校师生的支持下,音乐节开始逐渐成长和壮大,音乐质量与氛围越来越好。我们的音乐节正处于持续进步与拓展的轨迹之上,并孕育着新的愿景——致力于将其构筑为国际顶尖的音乐盛会。这即是该音乐节的战略定位。”
“现代艺术是文化繁荣、文化开放、文化自信以及文化现代化的标志之一,体现了一个国家和地区的创新、开放、包容、多元的气度和格局。杭州现代音乐节的举办,充分展现了这座新时期的历史名城锐意进取、开放包容的发展格局和社会治理水平。我们之所以不叫浙江音乐学院现代音乐节而叫杭州现代音乐节,就是因为它超越了单一校园音乐节的范畴,旨在代表中国在全球音乐舞台上崭露头角,成为在国际领域内彰显中国力量的平台。这个平台不仅致力于当代音乐的保护与传承,更承载着推广中国音乐文化,促进与全球现代音乐深度对话与交流的重任。”浙江音乐学院院长王瑞如是说。
历经5年磨炼,杭州现代音乐节已成为文化浙江建设的一张金名片,并逐步跻身国际知名的现代音乐节行列。在“现代、多元、创新与国际化”的音乐节主题下,音乐节以艺术扣响时代脉搏,最终搭建出一个开放包容的平台,使艺术家和市民百姓不仅能享受到现代音乐带来的愉悦和启迪,更能建立起跨文化、跨地区的对多元文化的尊重和格局。
只要保持先锋,就能保持青春!杭州现代音乐节走过第五年,中国人自己的“转塘施塔特”依然洋溢着理想主义的气质——祝愿他们越办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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